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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9(3)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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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只黑色表盘的潜水表,荧光绿的表带,还有很多令人赞叹的功能:它自带测速仪,有两个可以分别显示国际时刻和天气的悬窗,以及一个计算器……那是一只硕大的手表,对于安托万的手腕来说,显然太大了,但这正是这只表吸引他的地方。为了让母亲同意给他买这只表,他不厌其烦地缠了她好几个星期,她才最终同意。而作为交换,安托万不仅做出了一系列承诺,还竖着耳朵听了无数次道德说教,比如过日子要节约,只买必需的和有用的物品,要管理好自己的欲望,以及其他一些晦涩难懂的道理,这些都是她母亲从杂志和儿童教育的文章当中学来的。

如今这只表不见了,他怎么才能跟他的母亲解释清楚呢?这种细节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她的法眼,她肯定会担心的。

他应该折回去吗?是在哪里丢的呢?也许是掉到大榉树下面的洞里了?万一丢在回来的路上了呢?也有可能掉在大马路上?如果被人捡到的话,会不会成为对他不利的证据呢?

安托万被这些问题搞得心烦意乱,以至于没有马上发现德梅特家院子里的异样。

一个由七八个人组成的小团体正在院子里骚动不安。他们当中大多是妇女,有鲜少出现在店里的杂货店老板娘凯尔纳瓦尔夫人,有克罗迪娜,甚至连弱不禁风的安东纳提老夫人也在场。这位老夫人说话颤颤巍巍的,时常用她那双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,活像一个邪恶的老巫婆。

一群人把德梅特夫人团团围住,只听得到她浓重的鼻音,却看不到她的身影。德梅特夫人一年到头总是在感冒。她总在卖弄似的说:“我对木屑过敏,在这个鬼地方,您还能希望我怎样呢!”说完,总要把摊开的手臂垂下来,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耳光一样的声音,像是在跟人们诉说着命运的不幸。

当安托万终于看到院子里的骚乱时,他渐渐放缓了脚步。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,原来是艾米丽。她气喘吁吁地跑着,当快走到跟前时,有个声音大叫了一声:

“看哪!安托万在这儿呢!”

德梅特夫人闻声从院子中左推右撞地挤出来,手里拿着手帕,向安托万跑过去。随后,所有人都跟着她移动过来。

“你知道雷米在哪儿吗?”她焦急地问。

此刻他突然明白,他永远也撒不出这个谎。他摇了摇头,喉咙紧锁地说道:“不知道……”

“那怎么办啊……”德梅特夫人哀叹道。

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,她就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,声音里满是焦虑。安托万几乎就要暴哭出来。幸好杂货店老板娘接过了话头,他才忍住了眼泪。

“他刚刚没跟你在一起吗?”

他咽了咽口水,环顾四周,眼神落在了艾米丽身上。艾米丽正要朝安托万走过来,此刻却停下了,充满好奇地关注着事情的走向。他低声地回了句:

“没有……”

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,老板娘又发话了:

“你最后一次见到雷米是在哪里?”

他本来已经准备说,这一整天都没见到雷米。此刻的他脸色苍白,却用手模糊地指了指院子。人群马上炸开了锅。

“那这孩子,他总不能是从人间蒸发了吧!”老板娘扯着嗓子嚷嚷着。

“如果他穿过了街区,肯定有人见过他的……”

“去问问看……”

德梅特夫人的目光依然锁定在安托万身上,可是那目光看起来又像是穿透了他的身体。她仿佛才渐渐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嘴唇耷拉着,眼神也十分呆滞。这虚弱疲惫的模样深深地触动了安托万。

他慢慢转过身,连看都没看一眼艾米丽,径直朝家里走去。

打开家门之前,他又转过身看了一眼德梅特夫人。奇妙的是,她此时的神情像极了普雷韦尔夫人,就是那个十五年前失去独女的妇人。有时她会从护工的眼皮底下溜出来,站在大路上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喊女儿的名字。而摆在这场痛心悲剧旁边的,是艾米丽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和她的清新美丽,多么令人悲痛的鲜明对比啊。

回到家中以后,安托万终于松了一口气。客厅里缠满霓虹灯的圣诞树依然闪烁着,就像一个商店招牌。

他成功地撒了谎,而且人们也相信了他。然而,他真的能就此逃脱一切吗?

还有那只手表……

他的母亲还没回来,可是估计也马上到家了。他爬到楼上,脱掉衬衣,把它卷成一团,塞在了床垫下面。然后,他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,走到窗边,把窗帘轻轻扒开一条小缝,看到了路上德梅特先生沉重的身躯。他从工厂下班回来,此刻正向院子里重新聚集的人群走去。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野蛮粗暴的气场,让安托万不禁往后退了几步……一想到要去面对这样一个男人,他就觉得内脏在翻腾。突然一阵恶心涌上来,他用手捂住嘴,飞快地跑到厕所弯下身子,哇的一声吐了出来……

他们最终会找到雷米的尸体,然后回来兴师问罪。

他爬到自己的房间里,两只大腿再也不听使唤,一下跪倒在地。

也许不要一个小时,如果有人在路上捡到了他的手表,有人发现他撒了谎……

到时,警察们为了防止他逃跑,就会把他家团团围住。他们会把所有出口都困住,然后派三个甚至四个人,后背贴着墙面,慢慢地走到楼上来。而门外,则会有人拿着扩音器大声命令,让他赶紧举起双手,下楼投降……他没法保护自己。他们会马上给他戴上手铐,“是你杀了雷米!你把尸体藏在哪儿了?”

也许他们还会给他戴上头套,以此保全他的脸面。就这样,他会从母亲面前走过,而她将会瘫倒在一楼的沙发上,不停地喊着安托万,安托万,安托万……镇上所有人都会聚集在街上,他们会大声喊着,叫着:混蛋、杀人凶手、残害儿童的杀人犯!警察们会推搡他往囚车走,而德梅特先生则会在此时突然出现,一下把上衣扯开,从头顶扔过去,安托万会看到他把猎枪架在胯上,然后扣动扳机。

安托万感到腹中一阵钻心的疼痛,他正想起身返回厕所,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的地板上,一脸震惊。他刚刚听到有人说了一句:

“安托万,你在家吗?”

快!找个托词。

他赶紧起身,走到书桌前坐下。

她的母亲已经走到了门口,一脸疑虑的样子。

“发生什么事了?贝尔纳代特家可真够热闹的。”

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:“不知道。”

但是之前德梅特夫人已经向他发问了,他不能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。

“是雷米……大家都在找他。”

“是吗?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吗?”

真是他的亲妈。

“妈,如果大家都在找他,肯定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呀,不然谁会找他。”

可是库尔坦夫人根本没在听,她已经走到了窗边。安托万也走过去站在她身后。

德梅特先生回来以后,院子里聚集了更多的人,咖啡馆里的伙伴,韦氏工厂的同事都来了。天空阴云密布,钢铁灰的云朵在天边滚来滚去。在黄昏的光线下,德梅特先生身边聚集的人群,在安托万眼里变成了一群猎狗。这个想法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。

“你很冷吗?”他的母亲问道。

安托万不耐烦地摇了摇手。

这时,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一个人。原来是镇长走进了院子。库尔坦夫人打开了窗户。

“等等,等等。”韦泽先生说着,他总是喜欢重复自己的话,一只张开的手放在德梅特先生的胸前。

“我们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去叨扰警察!”

“什么!这点事!”德梅特先生大叫起来,“所以说,我的孩子失踪了,对您来说,就是这点小事!”

“失踪,失踪……”

“那您知道他在哪儿吗?一个六岁的孩子,好几个小时前就再也没人见过他……(他看了看手表,皱着眉头计算起时间)……已经快三个小时了。在您看来,这不是失踪吗?”

“好吧,那这个孩子最后一次被看见是在哪儿?”韦泽先生问道,显然是想说出些什么有建设意义的话。

“他跟孩子他爹一起走了一段路,对吧,罗杰?”德梅特夫人声音颤抖着说。

德梅特先生表示同意。他每天中午都会回家,然后从家里出发再去上班的时候,小雷米经常会跟着他走上几步,然后再乖乖地回家去。

“那他折回家的时候,你们走到哪儿了呢?”镇长继续问道。

大家都察觉到,德梅特先生并不乐意看到工厂经理,也就是雇用他的老板,摇身一变升格为调查员。难道连怎么管理自己的家事,也轮得上他说三道四了吗?他的回答里充满了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愤怒:

“处理这件事,应该站出来的,难道不是警察吗?怎么能是您呢?”

他本来就长得比镇长高出一个头,又走过来站在了离镇长很近的地方,因此更加居高临下,再加上他说话时,声如洪钟,显得更加咄咄逼人。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威和颜面,韦泽先生明显也在努力地守住阵脚。妇人们都退下去,男人们围了上来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镇长先生已经被困住了:眼前的人们都是韦泽先生工厂里的工人,或者是工人们的父辈或兄弟。这突如其来的对峙让一些人突然醒悟过来,想到了默默悬在头顶的失业风险。德梅特心里,已经没法说清哪个身份的他更愤怒,到底是雷米的父亲,还是工厂的工人。

凯尔纳瓦尔夫人不太关心德梅特先生和镇长之间的对峙,她打算占住先机,自行回家,给警察打了电话。

看到警察来了,库尔坦夫人再也忍不住了,急忙跑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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